两年前,父亲去世后,庞俊开始思考死亡。
“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,不留遗憾,去世时安详。”在他看来,死亡足够普通,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。“大多数人只是惧怕死亡的过程,如果是自然死亡,比如睡一晚就无法苏醒,上个厕所吃口饭谈笑间死亡,就没什么恐惧的。”
“我只想安详离世”
庞俊的父亲在他高考前夕检查出肝癌,住院四个月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。病床上的父亲,不能说话,总是皱着眉头。在医院,庞俊看到,父亲身体插满管子,无法进食,仅靠打点滴维持基本需求;无法排泄,体内的尿液靠管子插进肚里向外排出;体内出血,并伴随着剧痛。如果不插管子,肚内腹水足以撑破他的肚皮。人体新陈代谢无法发挥作用,每天要注射大剂量止痛药。大多数癌症患者都是在剧烈疼痛中度过最后的日子。高考前一晚,庞俊凑到父亲耳边说,等明天高考结束,就能安心陪在他身边。父亲已经没有力气说话,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他。
次日凌晨,父亲突然内出血,凌晨4点心跳停止。三个小时后,庞俊迎来了高考第一场考试。他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,那一年的考试也考砸了。
“我没想到第二天他会走,不然会一直陪着他。”没有最后同父亲告别成为庞俊心里最大的憾事。
越来越多的人呼吁立法“安乐死”。
几个月后,庞俊在网上看到了“安乐死”三个字,以及作家琼瑶“呼吁安乐死合法化”的文章。
他指的是年3月,琼瑶在社交平台facebook上发表了一封写给儿子和儿媳的公开信,名为《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》,她在信中写道:虽然我更希望可以立法“安乐死”,不过,“尊严死”聊胜于无……不论我生了什么重病,不动大手术,让我死得快最重要……不论什么情况,不能在我身上插入各种维生的管子。
“安乐死”自此走进庞俊的视野。他坚信,“它是痛苦的人需要的。”父亲病重时,庞俊脑子里还没有安乐死的概念,“如果有,我会建议(让父亲安乐死)。”
庞俊在百度上发帖,希望收集到更多关于安乐死的信息。“很多人都是身体还没那么糟糕却急着寻死的,这不是安乐死的宗旨。”
死亡议题对他来说并不陌生。父亲的死亡带来的痛苦令他至今无法忘记,尤其是父亲饱受病痛折磨的画面。
父亲生病去世之后,庞俊的胆囊和淋巴也检查出问题,“目前没什么反应,医生说随时体检,但年龄增大后就说不准了。”他身体情况每年都在变差,想为以后作打算,“当绝症来临之际,可以体面有尊严地离去。”
20岁的庞俊刚买了新房,他憧憬美好生活,他觉得安乐死只是他生命末端一种可能的选择。“如果没恶化我会珍惜生命,但是生活没质量的时候我宁愿选择去死。”跟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一个患血管瘤的同事,“我们都希望在生活没有质量的时候体面地离开,安乐死只是人们的一个追求意向,是坦然面对死亡的一种方式。”
他曾经在一段视频上看到,即将执行安乐死的绝症病人们,在面对死亡时手舞足蹈欢声笑语,开心唱歌。“死亡在这时何惧之有?”他说。
这个年轻人希望有一天能够计划自己的死亡。
“我能选择如何死亡吗”
28岁的黑龙江女孩谢可被迫更早面临这一问题,她只能将寻求经验的眼光移向海外。
瑞士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接纳外国人安乐死的国家。5月9日,澳大利亚一名岁老人大卫·古德尔在瑞士实施安乐死。安乐死实施当天,瑞士诊所的医生问了他几个问题:你是谁?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?为什么你要来这个诊所?你知道用药之后的后果吗?他平静地回答完这几个问题,输液管的开关交到了他的手上。他的身边是自己的家人,房间里回荡着《欢乐颂》。他滑动开关后安然离世。谢可在网上看到了这则新闻,她喜欢老人说的那句话——“为什么我要因此而伤心呢,我不觉得死是一种残酷的事,而是一件自然的事。”脑炎和抑郁症伴随她已有十年,后来她又陆续查出患有肌肉萎缩,癔症和妄想症。
因为疾病,她的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,医药费花了近十万元。“这个病让我结不了婚,上不了班。一切都乱了。”谢可每天待在家里,上网或者昏睡。她会因为取一个快递感到焦虑狂躁,时常莫名大哭。医院多次,住院输液,吞下十多种药片,经历过腰穿、埋针等一系列治疗,在医院接受过无数次MECT(无抽搐电休克)治疗,一股电流冲进她大脑中,让她失去意识。
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,她出现幻觉,觉得有虫子在啃食她的身体,全身疼痛难忍,有次在无意识中拔掉了埋在手臂里的针管,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了很长时间。她不想吃任何东西,被插上鼻胃管,身体被捆绑住,接受医生的灌肠,“当时我特别想离开这个世界。”
治病多年,这种“慢性的精神折磨”并没有放过她。她认为药物对她而言完全失去作用。从最初夜里频繁做噩梦,到彻夜失眠,她彻底被黑暗包围。她形容这种生活“如同活在地狱里,完全被痛苦摧毁了。”糟糕的时候,浑身疼痛难忍,心情恶劣。
她认定自己“患上不死的癌症”,“家人都跟着我痛苦。”无缘无故的恐惧感最让她受不了。病情加重后,谢可想到了早就知道的安乐死。“难道我不能选择如何死亡吗?”她说,她活了这么久,从来没有快乐过一天。“死亡对我来说,是一件幸福的事。可以摆脱欲望,也没有恐惧了。”
活着与死去
谢可在一个清晨把自己想安乐死的决定告诉了家人,并开始实践自己的计划。她的母亲今年在疾病的折磨中去世。“这更让我丧失了全部的信念。”她说服了父亲,“他知道我有多痛苦。”
她不断搜索世界上相关案例,比如一个患上抑郁症的比利时年轻女孩,被同意执行安乐死,“但是其他国家都不允许。”
一个月前,谢可在瑞士尊严中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