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孩子的命就交给您了,郭教授,请您一定要救救他。”进手术室之前,孩子的父亲紧紧握着我的手。已经过去了八年,这一幕却总让我不时想起。
这是个先天性血管畸形的孩子,一出生,左臀部就长有一个红色斑块。从十几岁开始,这个斑块开始疯长。我看到他时,这个19岁的孩子,左臀部的血管瘤已经长到篮球大小,被诊断为巨型血管瘤。不能走路,不能平躺,血管随时有破裂的风险。
血管瘤属于良性肿瘤,本身不致命,但巨型血管瘤一旦破裂,大出血的风险随时会危及生命。
在找到我之前,这个孩子已经先后在四川、上海经历了多次治疗。当时给这个孩子做治疗的,是国内治疗血管瘤最好的医生,具有国际知名度,这位医生当时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插一根管子进到血管瘤内部,去破坏血管瘤的生长。
但是在治疗的过程中,出现了一个棘手的情况:初期从血管瘤内部做完治疗之后,皮肤变得很脆,血液循环很差,血液流进去就出不来,越积越多,每天都能看见血管在皮肤里面跳,跳着跳着,突然有一天就爆了。
就这样,这个孩子经历了好几次的血管破裂出血,而且每次出血都在几千毫升。
人体内全部血液含量只有五千毫升,孩子的生命就一直处在危险的状态。伤口缝合上,没几天就破裂,再缝,又破……由于血管瘤表面的血液循环不好,伤口很难愈合,而且随着破裂次数的增多,伤口越来越大。
更为难办的是,篮球大小的血管瘤还仅仅是臀部表面能看到的部分,当时的血管瘤已经长到了深部,包括肠子周围、生殖器周围和腹腔内部。
这位主治医生非常纠结,医院的条件已经很好了,但是要做这个手术需要多学科之间的配合。这位医生知道我当时在做换脸,也了解到我们有个很好的团队,大家可以相互配合,所以有一天他就给我打了一个个电话,希望我能在技术上帮帮他。
我当时心里也没底,就让他先把材料拿来看看。孩子的父亲就从上海飞到西安,把所有的检查材料拿到我这了。我把我的团队召集起来,和当时放射科、血管外科和骨科的几位专家医生一起开会讨论研究。大家觉得手术难度很大,非常有挑战性,但还是有希望,手术可以做。
我还记得当时我跟孩子父亲说:“这个手术风险非常大,你可以考虑一下。”
孩子父亲当时就表态:“医生,我的孩子已经在死亡线上了,您就尽力抢救一下,死马当活马医吧。”
我说:“如果你是这样想的,我们就来搏一把。”
因为当时的情况是血管瘤随时可能会破裂出血,孩子无法坐飞机,家人就给找了一辆救护车,专门请的医生和护士陪同,两个司机轮换着开车,开了十几个小时,连夜将孩子从上海拉到了西安,好在路上一切正常。
医院,我们组织了全院大会诊,院长看着我说:“老郭,你这是弄了个定时炸弹回来啊!”
我第一时间看了孩子臀部的血管瘤,经过多次的破裂、缝合,皮肤已经不生长了,伤口无法愈合。
当时我第一时间要做的事,除了防止再次大出血,还要想好如果再次出血,怎样才能第一时间把血止住,这直接关系到患者的生命安全。
我提前把一些紧急预案准备好,因为他的伤口很长、很深,一般的针很难缝合,我专门去了趟手术室找了很长的针备好。
做好这些应急准备工作,我就回家了。
半夜4点,我接到了住院医生的“主任,血管破了!您赶快来!”我在“啥也别动,拿纱布摁住!”
换好衣服,医院。走进病房一看,到处都是血,医生护士正在拼命给这个孩子输血,而他正在用手机给远方的女朋友发短信。看到我的时候,他那幽黑明亮的眼睛里,是深深的恐惧。
我说赶紧进手术室,就这样,我们一手按着他汩汩流血的伤口,一边推着急救床就进了手术室。
幸好我做了准备,助手这边手一松,我就赶紧几针把伤口缝上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这一次的出血大概在毫升。
但止住血只是临时的,我必须要尽快想办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。
随后我们就进行了全院大会诊,一起商量手术方案。当时有医生提出来:“血管瘤已经长到深部了,手术风险太大,想保住他的命,干脆就把左下肢截了吧。”
我当时就把这个方案否定了,我说:“等山穷水尽之后再考虑截肢这条路,在这之前我们要尽全力去把血管瘤切掉。”
我问血管外科医生,有没有可能先把上游髂内血管结扎了,这样会不会导致腹腔内器官坏死,会不会影响到生殖器官。
血管外科医生告诉我没问题,因为有侧支循环,根据经验,把两侧的髂内血管结扎,不会有什么影响。
然后我再去问骨科一个做骨肿瘤的专家医生,因为血管瘤的深脉已经和坐骨神经连接到了一起,手术时如果伤到这根神经,孩子的腿就瘸了。骨科医生说,有他在,安全性可以保障。
在得到血管外科医生和骨科医生的正面答复之后,我心里就有底了。
就这样,我们定下了手术方案,除了血管外科医生和骨科医生,我又带了一名整形外科医生一起上台,我们四个教授将轮流为这个孩子做手术。
手术当天,因为血管瘤随时可能会破,护士专门为这台手术做了一个带着大凹槽的垫子,患者躺在垫子上,血管瘤置入凹槽。
手术先是让患者躺着做,血管外科医生把腹腔打开,将两根髂内大血管结扎,缝上;再把患者身体翻过来,我和骨科医生一起,医院当时非常先进的切肿瘤的器械,把这个肿瘤一点一点剥离除去。当时出了很多血,手术是一边输血一边做,我们几个医生的衣服从内到外全被血染透了,成了“血人”。
“浴血奋战”了8个小时,我们才把长在体外的巨型血管瘤子掉。切完之后,我又和另一个整形外科医生一起,转移了一个皮瓣,把伤口缝合起来了。
又过了一段时间,伤口慢慢愈合了。
再后来,听说这个孩子恢复得不错,和女朋友结婚了。
切除大型血管瘤是整形外科手术中极具挑战性的,只要刀子下去,血就会喷涌出来,根本止不住。在我做过的血管瘤手术中,出血最多的达到一万毫升,人的血只有五千毫升,一万毫升意味着全身的血换了两遍。
这个时候,考验的是医生的胆量、技术,以及团队的能力。这种手术通常会涉及到多个学科,麻醉能力要很强,输血能力要很强,如果出血速度太快,输血跟不上的话,病人可能就会死在手术台上。
有时候,当血管瘤长在身体非常关键的部位,手术难度就更大。像是这篇文章里的孩子,因为血管瘤已经长到了深部,有人提出直接把肢体的下半部分切除,这样保住生命虽然没问题,但是病人从此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下去,生活质量太差了。对于医生来说,这个时候的决策是非常难的。
于我而言,身为医生,不管面临多么严重的病情,只要是我的患者,我就要尽到最大努力,在救回他们性命的同时,也要尽可能让他们有尊严有质量地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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